宜宾三章

从清晨的凉意中醒来时，天光微明。拉开窗帘，长江在不远处缓缓流动，江岸的另一边是黛色的青山和天空，江流上游，白茫茫的江水和晨雾凝结在一起，难辨彼此，世界沉浸在巨大的宁静中。浓雾中出现了一个黑点，它缓缓驶近，身形逐渐清晰，原来是一条大船正在缓缓顺江而下，江水托着沉重的船身，却显得那么轻盈空灵，仿佛是托举着一叶芦苇。

在凉风中缓了一下，才忆起自己置身宜宾，且刚从一场宿醉中醒来。在云南时，常年在各地的山野中行走，滇地民风淳朴，酒风彪悍，地州和县乡村寨尤盛，每次出行，几乎都要大醉数次，对宿醉的痛苦深有感触：第二天浑身都散发着挥散不去的浓烈酒气，手脚无力、头脑昏沉、腹胃燥热、口中泛苦，一整天都情绪阴郁，对前一天喝酒的情形常常失忆。此时的自己，却神清气爽、内心澄澈，对前晚的酒宴记忆犹新。前一晚在五粮液酒厂，文友相聚，气氛亲切而热烈，几乎是酒到杯干。作为一个酒徒，我对自己的好饮无量有清醒的认知，虽一再提醒自己要适可而止，但喝进胃里的酒，还是远远超出了酒量。在内心，我已经做好了承受宿醉诸种痛苦的准备，可第二天醒过来，身心却没有任何不适，这就是佳酿的魅力。

宜宾之行，随身带了一本杜甫的诗集，我倚窗而坐，一边瞩目长江，一边读杜诗。蜀地读杜，且又经过酒液的滋养，速度比以往要快一些，某些艰涩的语句和作者微妙的心境，认知起来仿佛也轻松多了。

唐乾元二年，寓居甘肃天水的杜甫因生计艰辛，动了携家人南迁的念头，临行前，诗人在《发秦州》中叙述了南行的缘由：无食思乐土，无衣问南州。何为乐土？何处是南州？在杜甫那里，并没有明确的答案。

形容憔悴的杜甫和家人在甘肃同谷停留了一段时间，然而，生存的境况并未好转，反而陷入了他一生中最窘迫的境地之一，冬天已经到来，饥寒交迫中，杜甫决定离开同谷，继续南行。他的目的地，是当时较为安定富庶的四川。一路南行，天气渐暖，心境渐佳，纪行诗的底色，也从阴郁渐渐转向明媚。在成都锦江边建草堂安定下来之后，托故友的庇护，一家人的生计有了着落，诗人的创作也迈入了一个新的境界。杜甫好酒，年少时即“性豪业嗜酒，嫉恶怀刚肠”，落魄长安期间，即使每天靠在官仓籴米度日，一旦手头有余钱，也会立即向朋友邀饮，“速宜相就饮一斗，恰有三百青铜钱”。在四川，杜甫好饮依旧，他“读书难字过，对酒满壶频”；他以酒消愁，发出了“浊醪谁造汝，一酌散千忧”的感慨。随着蜀地生活的安定，杜甫的心境也发生了变化，他不止一次考虑过在四川定居下来，杜甫对物质的要求并不高，“但有故人供禄米，微躯此外更何求”。当然，作为好饮的诗人而言，酒一定是必不可少的，在一首题为《归来》的诗里，杜甫叙述了自己远游归来的一段经历，回到草堂后，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酒坛，尝一尝新酿的酒是否已经熟透，“洗杓开新酝，低头拭小盘”。这首诗的末尾，诗人以“凭谁给麹蘖，细酌老江干”作结。麹蘖即酒曲，是酿酒必不可少的，杜甫期望过上一种自酿自饮、终老江边的生活，在内心，他已经把四川视为故乡。

东方泛白，天光逐渐转亮，浓雾也淡了一些，一轮红日缓缓爬上东方的山头。此时，恰读到“日出寒山外，江流宿雾中”，诗中的意境与此时的江景相辉映，让人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恍惚之感。

参观五粮液酒厂，是宜宾之行的主要行程。作为一名酒徒，实地认知和感受酒的酿造过程，既是一场文化之旅，也是一场心灵之旅。

四川自古以来就是中国最富足、农业最发达的地区之一，粮食是酿造白酒的原材料，只有产粮充足，才有余粮用于酿酒。陶渊明担任彭泽县令时，有一百公田，他种了五十亩粳稻作为粮食，其余五十亩种上糯谷，收获后用于酿酒。陶渊明不愧是爱酒且懂酒之人，宋朝时期，学人朱肱著《酒经》，将原料的选择视为酿酒最首要的事，文中称：“造酒制糯为先，须令拣择，不可有粳米。”

除了粮食之外，水源也是酿酒的物质基础之一，四川的命名，即因境内有四条江河流经，所以自古以来，四川就盛产美酒。长江的上游河段是金沙江，金沙江流经宜宾并与岷江汇合后，才始名为长江。宜宾地处三江汇合之地，五粮液酿酒所用的水，是取自岷江古河道的地下水，这是五粮液酒得天独厚的优势，也是这酒长生不衰的重要缘由。

一座城市因一个产业而兴盛的例子在中国并不罕见，云南有被称为铜都的东川府，有被誉为锡都的个旧市，还有因昆明钢铁厂而兴起的安宁市，因普洱茶而繁荣的普洱市。五粮液酒厂占地面积广，产能高，是名副其实的支柱产业，不但提供了数以万计的就业岗位，带动了酿酒产业链的有机运转，创造了丰厚的生产总值和税收，还在多年的成长中形成了独特的文化理念。可以说，五粮液酒厂与宜宾这座城市，已经血脉相连，互联共生。

文章来源：《宜宾学院学报》 网址: http://www.ybxyxb.cn/qikandaodu/2020/0729/381.html